昨天讀到《三聯生活周刊》推送的一篇文章,題目叫《七個字論盡天下葡萄酒》。
猛一看,還以為是什麼絕世武功,學了可以從此縱橫酒林。
但就一個『盡』字,評論下就引來一堆『作者肯定沒喝過什麼好酒』的吐槽。
『在有些人看來,對葡萄酒味道的描述越來越長、花樣越來越多,隻是因為酒的種類太多,品酒師幾個詞翻來覆去地說會顯得不夠專業』
我相信大多數酒評人都是在用一種科學的方法和認真的態度來記錄每一支他們品鑒的葡萄酒。
不同的酒評,更多是酒評人專業背景的一種考量。
同樣一款酒,你讓葡萄酒作家、侍酒師和釀酒師三種人來評價,得到的方向也許會是不同的。
葡萄酒作家的辭藻通常是華麗的,他們會五感全開,用最優美漂亮的語言向讀者展現這款酒所能帶來的感官愉悅。
他們的酒評可以獨立成文,包含著時間地點人物的龐大信息量,從葡萄園的種植信息到酒莊悠久的歷史,有時甚至連釀酒師的八卦也會拿出來和讀者分享。
他們品的,是過去。
侍酒師的酒評從來就離不開美食,挖掘著葡萄酒與食品的無限可能,餐酒搭配是侍酒師樂此不疲的遊戲,他們成天待在美酒與美食的海洋裡不能自拔。
如果在遇到一個創意十足的大廚,光是每日特選和餐廳的招牌菜就足以讓侍酒師們興奮很久了。
他們會想法設法收集最具創意的酒款,創造最符合餐廳氣場的酒單。
他們品的,是現在。
相比之下,釀酒師的酒評也許是三者中最無趣的了。
他們著重於將葡萄汁及葡萄酒的質量進行分級,決定使用何種發酵及陳釀工藝,葡萄酒在他們口中最重要的三個指標是糖、酸、酚,他們是這三者的平衡大師,並將其潛力發展到最大。
他們品的,是未來。
美國葡萄酒作家馬特·克雷默,他在新書《真正的味道:葡萄酒的七個關鍵詞》中說:『葡萄酒著作和葡萄酒教育中流行的對味道的描述,暗示鑒別各種味道、氣味、芳香和風味就等於在判斷葡萄酒的質量。
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他提出了他自己認為恰當地描述葡萄酒的七個詞:洞見、和諧、質感、層次、細膩、驚喜和細微差別《Insight,Harmony,Texture,Layers,Finesse,Surprise,and Nuance》,這才是一種酒比另一種酒更好的標志。
還沒有拜讀過原作,但無論馬特提出的觀點是多麼精妙,作為一個葡萄酒從業者和愛好者,聽到葡萄酒能被7字論盡,或多或少都會有些不爽。
真的論盡,那麼一堆在這個行業裡兢兢業業提升專業素養的品酒師、侍酒師和釀酒師,也許,都隻能是個笑話吧。
酒評本來就是很個人的東西,即使受到相同的教育,不同人的感官系統《視覺、嗅覺、味覺、觸覺、聽覺》也有所不同。
不同酒評人也許會對同一款酒有著截然不同的態度,比如羅賓遜和帕克關於2003年柏菲酒莊幹紅葡萄酒《Chateau Pavie,Saint-Emilion,France》的爭議。
羅賓遜在她的的個人網站上稱這家酒莊的酒『荒唐可笑』,因為『它有令人倒胃口的過度成熟的芳香,波特酒似的甜味。
它更讓人想起晚收的金粉黛《Zinfandel》,而不是帶著青綠的波爾多』羅賓遜最後給出的分數是12/20。
而帕克卻對柏菲酒情有獨鐘,自酒莊現任老板Perse先生從1998年掌管酒莊以來,他對柏菲的打分一直很高,甚至出現過滿分。
這次面對羅賓遜的批評,帕克不僅一反常態地在正式酒評刊出前公開發表評論,而且還在自己的個人網站上指責羅賓遜之所以寫出這樣的評語,完全出於對酒莊老板的個人成見。
雙方你來我往,各不相讓,而柏菲也在這些爭議中日漸出名,成為波爾多最負盛名的新派紅酒王之一。
至於釀酒,從來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各執一詞。
上次風土大會上參加勃艮第名莊米奧-卡慕澤《Meo-Camuzet》的垂直品鑒,我問米奧先生怎麼看關於勃艮第『除梗與整串』發酵的潮流趨勢,他回答說,這個爭議幾乎和勃艮第的釀酒史一樣長。
在所有波爾多人都說葡萄園是上天的恩賜,老天給我們什麼,我們欣然接受什麼。
這時候有一個『壞小子』站出來說憑什麼?
就在1998到2000年間,在采收季用雨棚遮住葡萄藤防雨,這種大逆不道行為的直接後果就是涉案的葡萄園裡產出的酒通通被降為餐酒,不能標年份,不能標酒莊,不能標產區。
於是『壞小子』面對著非議推出了一款『l’interdit』,意思是『禁止』。
酒標畫成監獄的柵欄,一雙試圖越獄的手,酒莊名隱去了中間,用『V……d』表示,照樣兩百歐的原價賣,成了全世界最貴的餐酒。
這家酒莊就是波爾多右岸聖埃美隆地區的Valandraud。
有專家說:『20到100美元之間的葡萄酒,其質量差別可以忽略不計。
買100美元以上的葡萄酒的人,喝的不過是商標罷了』
葡萄酒的世界裡,從來就沒有絕對的答案,價格的形成也從來不是固定不變的。
從20到200美元,幾乎涵蓋著全世界大多數葡萄酒,如果質量差別可以忽略不計,那麼全世界的酒商應該都可以說是吃飽了沒事兒幹,天天弄那麼多品種進來給自己找麻煩。
小皮在《葡萄酒的炮灰一代》提到了BD500這家公司《BD500是生物動力法的第一個『配方』》,中文名字叫『好機酒』。
當所有人都說自然有機的葡萄酒90%不好喝,總有一股怪味兒的時候,公司的創始人陶鋼,執拗地想找出那10%的『好機酒』。
於是,拽上他的好基友,貝丹德梭的酒評人老馬,滿世界尋找『有機酒好喝』的證據。
在那位美國『專家』眼裡,這簡直是不可理喻了。
喝商標的說法,應該會傷了很多骨灰級酒徒的心吧。
沒有試過柏圖斯《Petrus》的溫柔,又怎能體味康帝(La Romanne-Conti)的精妙?
我很喜歡葡萄酒專欄作家黃山的新書名字——《一千種風的味道》,優秀的葡萄酒是可以體現風土特色的。
『帕克在東跑西顛地調查研究之後,發現釀酒更像制作花生醬而非寫詩。
造酒的公式很簡單:葡萄的株距要大,成熟期要長《果農為了避免後期大雨和晨霧總是過早采摘》,去梗,最低限度地處理。
更有美國人說,葡萄酒不過是變質了的上等葡萄汁;往白葡萄酒裡加入紅色食用色素,常喝酒的老手也是紅白莫辨』
作為一個釀酒師,我隻想說,釀酒從來就沒有什麼公式,更不是『1+1=2』簡單疊加。
羅曼尼康帝的莊主德維蘭先生曾經說過:『如果關於葡萄酒我有資格提出一條建議的話,我會說:要釀出偉大的酒,需要的是謙卑』我們尊重自然和風土,繼承前人的經驗和傳統,科技的進步幫助我們更多地了解葡萄酒,讓我們根據不同的風土條件和果實質量嘗試不同的方法和工藝條件去釀造風格獨特的葡萄酒。
如果釀酒有公式,我們更應該被稱作工程師,而非釀酒師,雖然中國之前確實是如此稱呼酒廠裡的技術人員。
至於加入色素的,早就脫離了『葡萄酒』的概念。
『本質上不是葡萄酒讓我們莫名開懷,而是酒精起的作用,葡萄酒隻是給了我們一個理由以享受酒精所帶來的快感』
事實上,葡萄酒的愉悅並不是酒精帶來的。
在一次又一次杯中酒液的回旋中靜默,仿佛進入聖殿般莊重,在那一縷縷流動的晶瑩中,試圖尋找歲月劃過的痕跡。
閉上眼,用鼻腔去捕捉『自然的訊息』,用味蕾去品嘗『土地的味道』,用心去感受『靈魂的共振』,然後,我們發現了『起於青萍之末的風』,體會到『琴弦齊鳴的美妙』,理解了『足足三百年的艱辛』。
這些,都是其他大多數酒精飲料不能帶來的。
最後,讓我用意大利G.D.Vajra少莊主Giuseppe Vajra的話作為結尾:『葡萄園的風土就像燦爛的繁星,科學是望遠鏡,可以幫助我們深入了解和觀察每一個星球,但當我們放下望遠鏡,卻依然可以欣賞燦爛的星空』
而星空,怎可以用七個字論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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