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威士忌,一種美學。

近年來,日本威士忌作為後起之秀,風靡全球。

威士忌是日本美學的一部分。

品嘗日威,除了感受它與蘇格蘭威士忌似有關聯但又截然不同的口感,更是感受日本文化對於威士忌的定義,以及對於美的定義。

威士忌對於日本來說是什麼?

威士忌專家Dave Broom曾提出,日本威士忌不亞於另一種形式的俳句——俳句《日本古典短詩》這一日本文學的高峰,就如制酒一樣,是將生活經歷蒸餾、提煉成詩的語言。

Dave Broom評論說:『如果說蘇格蘭威士忌像一座巖漿肆意噴薄的火山,各種香氣與風味交匯激蕩,那麼,日本威士忌就如同清池,所有的一切都隱藏在水面之下』

這是因為,日本美學中那些根深蒂固的觀念深深影響著威士忌的風格。

例如,『澀』《shibusa》的美學意義在於簡單而含蓄、自然而深刻。

日本威士忌強調口味『純粹』,正得這一理念的精髓,由此帶來日本威士忌標志性的純凈香氣。

暗含『澀』《shibusa》美學的室內設計

日本美學中的另一個概念『侘寂』《wabi-sabi》也與此一脈相承。

這個概念教導人們從殘缺中發現美,甚至視殘缺為美,視易夭折、易消逝的事物《如櫻花》為美。

從這個角度看,威士忌的美正在於永遠不會有完美永存的威士忌。

感受侘寂之美

同樣深受日本美學影響的懷石料理對此也有所反映:京都一家頂級懷石料理店名叫『未在』,主廚以這個帶有日本禪宗思想的詞語命名餐廳,正是指料理永遠沒有到達終點,永遠還未完美。

與之相似,威士忌的頂點也永遠未到,這其中的美感正是日本威士忌文化的精髓。

位於京都的米其林三星餐廳『未在』

想要從一兩瓶日本威士忌中充分體會這種美感,無疑是困難的。

但是,接下來我們對於日本威士忌歷史和兩家標志性酒廠的介紹,或許可以讓你窺見冰山一角。

山崎《Yamazaki》

山崎酒廠是日本釀造威士忌的起點。

日本威士忌的歷史始於1872年,巖倉使節團從西洋帶回一箱老伯威士忌《Old Parr》,隨後日本人開始仿造生產洋酒。

其中就有一位名叫鳥井信治郎的葡萄酒商店老板,他看中了日本洋酒的市場,於是打算興建一座日本本土酒廠。

鳥井信治郎

這時,他遇到了竹鶴政孝,這位年輕人在蘇格蘭格拉斯哥學習過威士忌蒸餾技術,在哈澤本《Hazelburn》和郎摩《Longmorn》酒廠當過學徒,剛剛帶著蘇格蘭妻子回到日本。

他與鳥井信治郎一拍即合,被後者聘為釀酒師,於1923年共同創建了山崎酒廠。

竹鶴政孝與妻子Rita Cowan

山崎位於京都市郊。

兩位威士忌先驅選址在此,自有其原因:第一,山崎靠近大阪和京都兩大城市,交通便利, 市場成熟;第二,這裡是木津川、桂川、宇治川三條河流交匯之地,釀酒的水源豐富;第三,水源不僅豐富,而且質量極高,曾吸引16世紀日本茶道鼻祖千利休在此築庵烹茶,使這裡成為日本茶道的起源地。

山崎要做的,便是把名水的精神灌註進威士忌之中。

鳥井信治郎當初創辦山崎酒廠的理想是要『打造一款完美的威士忌,以反映日本的大自然和匠人精神』 這座日本最早的威士忌酒廠時至今日都傳承著創辦者的初衷,並不墨守成規,而是以其不斷創新的精神和多樣化的風格著稱。

山崎酒廠

山崎選用木質和不銹鋼的發酵槽、不同尺寸和形狀的蒸餾器、以及5種不同的橡木桶用以陳年。

這使得山崎各種威士忌的風味截然不同,包括10年款的芳香花香,12年款的水果辛香,18年款的飽滿圓潤等等。

蘇格蘭的酒廠普遍追求產品風味的統一,一款18年的威士忌和一款10年的威士忌,唯一不同之處就是前者比後者在橡木桶裡多待了8年。

但在山崎,不同年份的酒款卻是迥然各異的風格:山崎18年並不隻是比山崎12年多陳年了6年,而是在裝瓶前用各種不同的新酒調和而成的。

山崎18年款 – 秋季水果味、桃脯、落葉堆的香味,飽滿的雪利味

山崎的發展也是日本威士忌歷史的寫照。

早期,鳥井信治郎力求打造更適合日本人清淡口感的威士忌;之後,一批年輕的威士忌愛好者偏好更有個性、風味強烈的酒,於是山崎也在不斷適應和改變。

2005年,山崎酒廠完成第三次重建。

2013年,又興建了更多的壺式蒸餾器。

另外還有許多尚未公開展示的技術變革。

由於威士忌需要長時間陳年,目前山崎的釀酒師們還需要預測將來市場的口味偏好,所以山崎酒廠認為,威士忌是『過去、現在、將來的釀酒師們的合作成果』

山崎威士忌蒸餾所

餘市《Yoichi》

在共同創辦了山崎酒廠後,好景不長,鳥井信治郎和竹鶴政孝分道揚鑣。

前者創辦了三得利公司《Suntory》,竹鶴政孝則創辦了一甲公司《Nikka》,同時在全日本尋找自己心中威士忌酒廠的理想之地。

最終,他選定了北海道一個叫餘市的小漁港。

大部分酒廠都靠近東京等大城市,以獲取市場資源,竹鶴政孝為什麼選擇了遙遠的北方?

關鍵在於水質。

他曾在筆記中寫道:『縱觀日本的地理條件,我們要找到一個能源源不斷提供優質水源,並且能夠種植大麥,提供燃料、煤炭以及原木的,最好還有鐵路和港口航船的地方』

北海道就滿足這些要求,但當時鳥井信治郎與竹鶴政孝意見相悖,認為北海道沒有市場。

於是,在1934年竹鶴政孝的合同到期後,他便與蘇格蘭妻子一起來到北海道,坐船沿著青森至函館的海岸線,經過札幌,再往西50千米,到達餘市。

餘市酒廠雪景

這裡三面環山,迎面是海,與蘇格蘭高地有幾分相似;氣候寒冷,濕度適中,空氣清冽,水質優秀——滿足了生產威士忌的一切條件;海風還會使威士忌在陳年過程中染上一些海水般的咸味。

餘市威士忌那標志性的粗狂風格和烘烤風味,來自於至今仍堅持的傳統蒸餾技術。

竹鶴政孝當初建立餘市酒廠時,就在壺式蒸餾器底部直接使用炭火燒制,這與他之前學習過的蘇格蘭郎摩《Longmorn》酒廠非常相似。

這種蒸餾方式今天已經很少有酒廠使用,因為較難控制溫度,需要技術非常高超的蒸餾師。

但餘市酒廠堅持著這門傳統的藝術。

要達到不同的分餾點,關鍵在於蒸餾器底部炭火的控制。

蒸餾師需要根據經驗,預先判斷出何時加炭、何時減炭,從而控制火苗,蒸餾出不同濃度的酒,再進行冷凝。

餘市酒廠的炭火蒸餾以及壺式蒸餾

用鳥井信治郎的話來說,餘市威士忌一點也不『日本』——風格異常強勁,油脂感、煙熏味、花果香相互平衡,層次豐富,厚度和深度均讓人印象深刻。

舌尖似乎能隱約感受到蘇格蘭的靈魂,但毫無疑問,這就是一款獨一無二的日本威士忌。

餘市1986年,22年款,重泥煤 – 強烈的煙熏味,復雜的果味,圓潤又充滿力量

Dave Broom在介紹餘市時,拋出了一個饒有趣味的問題:『竹鶴政孝究竟是實用主義者還是浪漫主義者?

如果是前者,那麼他就是考慮到酒廠的條件要求才前往北海道;如果是後者,那麼或許正是因為他向往一個海風拂面、遺世獨立,而且與過往在蘇格蘭當學徒的日子有些相像的地方,所以才選擇了餘市。

也許兩者都是吧。

無論答案是什麼,這兩位日本威士忌先驅以及他們一手創立的標志性酒廠,都開啟了日本威士忌的華麗篇章。

日本吉野山Yoshinoyama,漫山遍野的櫻花盛開

竹鶴政孝說過:釀造威士忌就是一次天人合一的過程』所謂天人合一,關鍵在於找到人為手段《包括現代科技的幫助》與自然《氣候、水源、橡木、風土等》之間的平衡點。

但是,對於日本文化來說,這個平衡點永遠處於『未在』的狀態,它是所有人的目標,但永遠尚未達到。

或許,正是這種殘缺的美感,讓日本威士忌牽動無數人的心。

轉載:@知乎玖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