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魏初建時,曹操嚴厲禁酒,人們私下偷著飲酒,諱言酒字,就用『聖人』作為『清酒』的隱語。
《三國志·魏書·徐邈傳》載:『魏國初建,《邈》為尚書郎。
時科禁酒,而邈私飲至於沈《沉》醉。
校事趙達問以曹事,邈曰:‘中聖人。
’達白之太祖,太祖甚怒。
度遼將軍鮮於輔進曰:‘平日醉客謂酒清者為聖人,濁者為賢人,邈性修慎,偶醉耳。
’竟坐得免刑』
多年之後,魏文帝曹丕見到徐邈,還專門問他『頗復中聖人否?
』邈對曰:『昔子反斃於榖陽,禦叔罰於飲酒,臣嗜同二子,不能自懲,時復中之。
然宿瘤以醜見傳,而臣以醉見識』帝大笑,顧左右曰:『名不虛立』遷邈為撫軍大將軍軍師。
徐邈曾歷事四世,位至三公,憂國忘私,不營產業,身沒之後,家無餘財,陳壽稱之為『國之良臣,時之彥士』。
[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中北宋京城開封的酒館
這樣一位名標青史的『清節之士』,竟有犯禁飲酒一案,並且又能僥幸免罰,出人意表。
他與文帝的一番對話,頗具名士風度,這在清談盛行的魏晉時期,也是非常讓人艷羨的。
正因如此,徐邈『中聖人』的說法流傳很廣。
魏晉以後,『聖』或『中聖人』成為詩文創作中喝酒、醉酒的習用隱語。
對於『中聖人』這一典故的註解,學者一般追溯至三國時期的徐邈,而對『清酒』何以為『聖人』則很少有人深究。
明袁宏道《觚政·八之祭》:『凡飲必祭所始,禮也。
今祀宣父曰酒聖。
夫無量不及亂,觴之祖也,是為飲宗』在他看來,孔子被尊為酒聖,其原因有二:一是酒量過人,二是自我控制能力強。
袁宏道的說法是有根據的,《論語·鄉黨》說孔子『唯酒無量,不及亂』。
但從『唯酒無量』來看,孔子還是比較喜歡喝酒的,而且酒量過人,先秦時期甚至出現了『孔子百觚』的民諺。
孔子是魯國人,所飲之酒自然以魯酒為主。
魯酒以薄聞名,《莊子·胠篋》有『魯酒薄而邯鄲圍』的記載。
薄酒是與酒精度數高的厚酒相對而言的,『魯酒薄』說明魯酒是度數相對較低的清淡之酒。
楚人不喜歡魯國的薄酒,這僅是楚王和楚國主酒吏個人愛好而已,並不表明『魯酒』質量不好。
楚宣王曾責『魯酒薄』,魯恭公辯以『周公之胤』,說明魯國酒薄是受周公思想的影響。
[宋]馬和之《幽風圖》中的飲酒觀舞場面
作為周初的政治家,周公非常重視『殷鑒』。
在《尚書·酒誥》中,周公總結了商朝滅亡的原因,『庶群自酒,腥聞在上,故天降喪於殷』,將商朝的滅亡歸結為殷人酗酒亂德。
為了不重蹈商朝滅亡的覆轍,周公告誡周人『無彝酒』,即不要酗酒;規定『祀茲酒』,隻有在祭祀時才可用酒和飲酒;即使祭祀時,飲酒也不能過量,這就是『飲惟祀,德將無醉』。
周之初年,周公平定殷亂,封其弟康叔於衛,《酒誥》是周公對康叔的告誡。
《酒誥》的影響絕不僅限於衛國,受周公《酒誥》影響較深的,應該還有魯國。
周公是魯國的始祖,周公之子伯禽就封於魯。
周室衰微後,魯國成為保存周禮最完備的國家。
魯國牢記周公教訓,為防飲者沉醉,所釀的酒自然味道清淡。
也正因為魯酒薄,所以飲酒『不及亂』的孔子敢放言『唯酒無量』。
《周禮·天官》將當時酒的名目分為三酒、五齊:『辨五齊之名:一曰泛齊,二曰醴齊,三曰盎齊,四曰緹齊,五曰沉齊。
辨三酒之物:一曰事酒,二曰昔酒,三曰清酒』孫詒讓認為五齊是『有滓未泲之酒』,三酒是『已泲去滓之酒』。
古人以糧食加酒曲蒸煮發酵制出的酒中有酒糟等沉積物,顏色渾濁,是為濁酒。
五齊,應該就是濁酒。
《詩經·小雅·伐木》提到『釃酒有藇』,又雲『有酒湑我』,釃和湑都是指用器具過濾掉酒中的渣滓。
三酒中的事酒乃因事而釀,時間很短,一宿而成。
昔酒的釀造時間則較久,且可以短期儲藏。
這兩種酒雖然已經濾滓,還不能叫做清酒。
清酒需要反復醞釀,《禮記·月令》:『天子飲酎,用禮樂』鄭玄註:『酎之言醇也,謂重釀之酒也』為了使酒醇厚,除了將濁酒濾去酒糟渣滓,還要多次重釀。
天子飲酎,正月開始釀造,八月始成,經過九道工序,故謂之九醞。
古人重祭祀,祭神與祭祖時供奉用的酒食不敢不潔,『九醞』之酒自然是最好的清酒了。
孔子喝酒,『九醞』之酒很難經常喝到,但他卻堅持飲用比較正宗的魯國薄酒。
孔子飲酒以禮,祭祀用的『清酒』自然最符合孔子的飲酒要求。
正宗的魯酒雖然以薄聞名,清淡寡味,不為楚宣王所喜,但因為秉承周公之訓,所以還是比較適合供奉祭祀的。
能夠作為祭祀用的魯酒味道清淡,卻是濾去酒糟渣滓並經反復醞釀的清酒。
因此我們說,孔子堅持飲用的比較正宗的魯國薄酒,實際就是濾去酒糟渣滓並經多次醞釀的魯國清酒。
[宋]馬和之《幽風圖》中的飲酒觀舞場面
《論語》中記載了一些孔子飲酒的基本原則,孔子飲者的形象在先秦即已確立。
魚豢的《魏略》和《三國志·魏書·徐邈傳》雖然都沒有明確指出清酒、聖人與孔子之間有什麼關系,但從曹操禁酒期間酒徒們對『聖人』暗指『清酒』都能心領神會來看,孔子飲清酒在當時必是盡人皆知的事情。
秦漢時期,『酒清者為聖人』,聖人即孔子,因孔子堅持飲用清酒,所以曹操禁酒期間,酒徒們稱清酒為『聖人』。
明陶宗儀《說郛》卷五十八錄唐皇甫松《醉鄉日月》三十篇,其《謀飲篇》雲:『凡酒以色清味重而飴者為聖,色濁如金而味醇且苦者為賢,色黑而酸醨者為愚人,以家醪糯觴醉人者為君子,以家醪黍觴醉人者為中人,以巷醪灰觴醉人者為小人』皇甫松將酒分為聖人、賢人、愚人、君子、中人、小人等種類,說法與《魏略》和《三國志·魏書·徐邈傳》頗有不同。
所謂色清味重而飴者為聖,清酒、聖人與孔子之間的關系變得晦暗不明。
尤其是孔子所飲清酒主要是指以薄聞名的魯酒,而皇甫松所謂的酒之聖者則是『味重而飴』,二者之間的差別是非常明顯的。
從皇甫松的表述來看,唐代人對清酒、聖人與孔子之間的關系已經不甚了了。
隨著時代的變遷,十分流行的事情可能變得不為人熟知。
歷代學者對詩文中出現的『中聖人』這一典故的解釋僅僅止於三國時期的徐邈,所以有必要對此揭櫫以發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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