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病到一定程度,千萬別在中國做酒莊。《圖+文》

在中國創業做酒莊,先別考慮掙錢,先考慮如何不賠錢,或者如何少賠錢。

『您在自己的酒莊如今投入了多少成本?

』 『差不多2千萬歐元吧』 『您覺著要多久才有可能收回這些投入?

』 『永遠不可能吧!如果老想著收回成本,那酒莊就做不下去了』

這段對話發生在最近我參加的一個晚宴上,問的人是英國知名酒評家和葡萄酒作家Robert Joseph,答的人是中國懷來產區紫晶酒莊的莊主,人稱馬總。

連著好幾年,ProWine China展會期間的行業論壇都由李德美教授主持,每年他都會邀請一眾中國莊主和論壇的演講嘉賓、媒體共進晚餐。

今年河北的懷來葡萄酒局很給力地組織旗下一眾酒莊參展ProWine China,參展酒莊隻需支付一半的展位費,剩下的由酒局承擔。

這也是為什麼當晚的晚宴上,我那一桌上除了新疆天塞的陳立忠和絲路酒莊的李勇,其他的莊主都來自懷來。

年過半百的Robert Joseph依然好學不倦,像個精力充沛的『好奇寶寶『,這位已經出版過25本葡萄酒書的英國人,在過去的12天裡走訪了12個中國城市,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外國人像他這般想迫切地了解中國的葡萄酒市場。

在晚宴上,他不停地向在座的中國釀酒人拋出各種問題,坐在他旁邊的我則全程擔任起這位『好奇寶寶』的半吊子翻譯。

Robert繼續追問馬總,那你的酒在哪個渠道賣的好?

『都不好!』這位北方老爺子也沒有掖著藏著,但他緊接著補充說,『銷售這方面,不隻是我做的不好,其他很多人也做得不好,不是說我不行,而是大環境使然,當然行業再不好,也有做的好的』他指了指坐在對面的陳立忠莊主。

晚宴在喧嚷聲和拍照留念中結束,然而,當晚一位外籍記者說的一句話一直回旋在我腦海中,他說:中國的葡萄酒行業還沒有創造出億萬富翁,不少入局者是已經在其他行業成為億萬富翁的人,他們正在為了自己的酒莊瘋狂燒錢,這是一種很不現實的創業。

真的如此嗎?

這真的是一群好面子的土豪在燒錢嗎?

說實話,我跟他一樣難以理解為何在收支如此不平衡的情況下,那些莊主們依然『執迷不悟』地繼續下去。

在ProWine China 2019開展前三天,我和來自全世界15個國家的23家主流葡萄酒媒體的主編和記者參加了ProWine China的德國母展 – ProWein組織的一個國際媒體團,走訪了多家寧夏酒莊,包括志輝源石、賀蘭晴雪、長城天賦、夏桐酒莊、西鴿和張裕摩塞爾十五世,這些酒莊都是賀蘭山東麓產區的佼佼者。

雖然行程隻有短短3天,卻讓我進一步認識家門口的酒莊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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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偏見出發,等待這些偏見被打破,或者再次印證』——許知遠

在行程開始之前,我提前一天到達銀川,拜訪了尚頌堡和長和翡翠酒莊。

時逢秋末冬初,風像染料,把碧綠的樹葉子一層層染成黃銅色。

一夜寒風,樹葉紛紛落地,葡萄園光禿禿的一片。

為了抗旱防凍,彼時寧夏的酒莊都在忙著埋土,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給葡萄藤埋土是如此費力的一件事:需要先冬剪,然後人工把葡萄藤壓在地表,再用專門的埋藤機把葡萄藤大致掩蓋,最後工人們用鐵鍬完善覆土。

相比不用埋土的酒莊,成本提升了30%。

▲ 冬天來臨前,埋完土後的葡萄園

尚頌堡的高老爺子說,在葡萄種植環節,人工成本占到65%-75%的管護成本,招工難、人手不足是如今寧夏酒莊的一大問題,因為更多的年輕人選擇到南方或大城市工作,不願從事條件艱苦的農業行業。

再者,寧夏大多數土地貧瘠,很多葡萄園產量根本達不到行業平均水平,有的葡萄園畝產隻有200-300公斤,甚至更低。

所以對於很多中國酒莊來說,要做的是增產,而非像很多國外酒莊宣傳的那樣限產或減產。

投了錢,花了人力,卻沒有足夠的葡萄釀酒。

從種植這一步起就出現了投入和收入失衡的問題。

我聽說寧夏有家早在九幾年前就開始種釀酒葡萄的酒莊,20年來光種植方面就賠了3千多萬元。

若不是莊主有其他產業的扶持,否則很難堅持這麼多年。

在走訪的過程中,我也發現很多酒莊都配置了先進的釀酒設備,這些產自歐洲的設備往往造價不菲。

馬總就表示紫晶酒莊僅在這方面就投入了差不多100萬歐元,尚頌堡去年也從意大利購置了一套昂貴的全自動灌裝生產線,雖然國內也有生產這種設備,但是酒莊為了質量起見,還是狠狠心選擇了進口品牌。

▲ 玉鴿酒莊的釀酒車間

這讓我想起兩年前,在蓬萊采訪李德美教授時,他曾說過:『設備這一項,我們《中國酒莊》的設備很多都是從歐洲進口,一個歐洲人買一個歐洲設備和一個中國人買同樣的歐洲設備,很顯然,我們要比他們的貴,因為要附加各種費用和稅』

中國的葡萄不好種,中國的葡萄酒更不好賣。

天下酒商苦壓貨久矣,這句用在進口酒商身上的話同樣適用於國產酒莊。

我在走訪的過程中得知,賀蘭山東麓當地有一家頗具規模的大酒莊,坐擁十幾萬畝的葡萄園,葡萄酒庫存達到4萬噸,酒莊如今的卻年銷量隻有2千噸左右。

但並非隻有寧夏的酒莊存在存庫壓力,國內其他產區同樣如此,越大的酒莊,往往庫存壓力越大。

辛辛苦苦把酒釀出來了,卻賣不出去,而且被吐槽『價格貴』,在中國做酒莊真心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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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箜篌引》

ProWine China的負責人顧建勛曾分享過一件事,幾年前,他在成都參加了一個國產葡萄酒的推介會,陳立忠恰好坐在他前面,當大屏幕上在播放天塞酒莊的成長經歷時,他說他不知陳總是不是看到視頻,想到做酒莊這一路來的艱難,故而思緒萬千,但是他看到向來以『女強人』形象示人的陳立忠眼睛濕潤了。

從來創業都很艱難,據說中國初創公司10年的存活率隻有2%。

在中國,葡萄酒行業是個朝陽行業,在這樣一個沒有模板的行業創業更是難上加難。

但是這些中國的葡萄酒創業莊主們絕非是苦情戲中的主角,反而,我覺著他們身上有一些無法用金錢衡量的品質。

每個時代,都需要一些『傻傻』的人。

明明可以選擇那條容易走的路,卻選擇了一條難走的路。

明明可以投資更容易盈利的行業,但是他們卻選擇了正處在起步階段的中國葡萄酒行業。

種葡萄、采收、釀酒、陳釀、銷售…天南海北不停歇的到處出差做活動參加展會,十八般武藝,嘔心瀝血。

各種艱辛,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一個沒有夢想的人是幸福的,這樣就不會被世俗所傷。

然而,那些具有強大人格力量的人,往往拒絕接受庸常的道路。

他們很『傻』,甚至有些『瘋』,但更值得我們敬佩。

借用英國人類學家弗雷澤在其著作《金枝》中的一句話,許多偉大的事物將從我們的追求中產生,雖然我們可能趕不上了,許多更明亮的星星將在我們未來的航行者、葡萄酒領域裡的尤利西斯的頭上出現,而不像對我們這樣隻是遠遠地照耀著。

人是萬物的尺度,希望是個長羽毛的東西,它在靈魂裡棲息。

在中國做酒莊需要一些形而上的東西,燈升起來才能光照別人。

最近這些年,獲得獎項的中國精品葡萄酒大多數產自寧夏,這個位於甘肅和內蒙古之間的小小自治區儼然成為出產中國精品葡萄酒的一片熱土。

在如此短時間段內,能擁有如今的影響力這本身難道不已經是一個奇跡嗎?

我覺著我是帶著偏見來到寧夏這片土地,同樣帶著偏見的絕不止我一個人,因為在行程中我不止一次聽到其他國家的媒體也在討論『酒價格貴』這個話題。

我無意為此進行辯駁,正如我的有些偏見被打破,隨之也有新的偏見形成,但我始終認為受於時間和空間的限制,無人可以做時代的審判者。

或許將來後代評價這一代釀酒人的工作時,只要說這些『傻傻』的莊主們是中國葡萄酒行業最起初的開拓者,就足以駁回關於我們『無能』的指責。

渡人者自渡之,自渡者天渡之,望時間正義如水濤濤,永流不息。

作者:魷魚面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