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寫《將進酒》時到底喝了多少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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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寫《將進酒》時到底喝了多少酒?
翻看古詩,寫到喝酒往往都是豪飲,動不動就是幾百杯、幾千石,好像詩人酒量都很好一樣。
詩仙兼酒仙的李白,在《江夏贈韋南陵冰》中寫『愁來飲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陽春』。
一石差不多等於一百公斤,這樣算來李白一旦發起愁能喝200噸酒?
又比如《將進酒》:『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激昂瀟灑,充滿狂放的氣息。
至於如何才能『得意盡歡』,李白說『會須一飲三百杯』。
難道真要一次性喝300杯酒?
圖/《望廬山瀑佈》,現代,戴敦邦,國畫;場景取自《望廬山瀑佈·其二》。
李白用『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誇張比喻和浪漫想象,將廬山香爐峰的奇偉景象表達得淋漓盡致。
作為浪漫主義詩人,李白寫詩向來喜歡誇張,像『飛流直下三千尺』、『玉盤珍羞值萬錢』等等,所以200噸、300杯應該隻是文學上的誇張手法。
那麼問題來了:真實歷史中,李白作《將進酒》時究竟喝了多少酒呢?
圖/李白像,據故宮南薰殿藏品摹繪,現藏於中國國家博物館
1
唐代詩人『海量』之迷
唐代詩人集體給人一種愛飲酒的印象,隨便拉出一個,基本上沒有不能喝的。
王績自稱『醉吟先生』,李白人稱『酒仙』、『酒聖』,白居易自稱『醉尹』,皮日休自稱『醉士』、『醉民』,陸龜蒙及其夫人更是酒中伉儷,常對飲,吟詩作文。
這一方面是由於當時的酒文化氛圍使然。
狀元出身的賀知章,歷任禮部侍郎、秘書監、太子賓客等職。
相當於今天副部長級別了,飲起酒來也是恣情縱意,毫不在意形象。
他與李白共飲時,身上沒帶錢,就解下代表著官員身份的金龜袋換酒喝。
不僅沒有被人詬病,反而成為士林中的美談。
這種氛圍下,真是酒量想不大都不行。
圖/《金陵酒肆留別》詩意圖,戴敦邦,國畫。
反映了唐時的宴飲。
唐代宗時期宰相元載就是個典型的酒量『被喝大』的例子。
據署名為唐代馮贄的《雲仙雜記·酒魔》引《玄山記》記載,元載還沒有顯達的時候,是滴酒不沾的,後來做了官,同僚們千方百計勸誘他飲酒,酒量就越來越大,從日飲一鬥到日飲二鬥而不醉,乃至嗜酒如命。
可見在唐代文人圈子,不會飲酒的要學著飲,酒量小也會變得酒量大。
另一方面,唐代的酒由於受釀造技術限制,酒精度數很低,所以人們才能開懷暢飲。
唐代詩人們喜歡用餳、飴來比喻酒。
比如高駢的『花枝如火酒如餳』、劉禹錫的『湖魚香勝肉,官酒重於餳』等等。
餳是唐時的甜味調料,飴是一種麥芽糖漿。
說明唐代的酒口感是甜的,不像今天的白酒那麼辣。
白居易就說過韓愈:『戶大嫌甜酒,才高筆小詩』。
此外白居易還有詩說:『綠餳黏盞杓』。
綠是酒的顏色,當時的酒在釀造過程中容易混雜微生物,所以基本上都是綠色的。
『黏盞杓』就有意思了,說酒黏糊糊的粘滿了硫盞杯杓。
這哪裡是酒,分明是粘稠的糖水嘛。
事實上,唐代的酒,是由人工發酵方式釀造的米酒或葡萄酒。
而制造現代白酒的蒸餾法,要到宋元時才傳入。
圖/古代釀酒生產圖(圖源來自網絡)
唐代酒通常是取糧食、水、酒曲,按照一定比例混合,裝入大甕中密封發酵而成。
跟酒曲發生化合反應的糧食,大部分被糖化,隻剩一丁點兒還能繼續酒化。
可不就是糖水了。
當然唐朝也有高端的酒,是用更好些的酒曲釀出來的,所以相對純凈,顏色呈琥珀色,接近現代的黃酒。
被視為高檔酒,有白居易的詩為證:『世間好物黃醅酒』。
據沈括《夢溪筆談》記載,唐宋時期酒的酒精含量通常在3°-15°之間,少數能達到20°。
李白平時喝的酒比較雜,有『千杯綠酒何辭醉』這樣的民間粗釀,也有『玉碗盛來琥珀光』這樣的高檔酒。
平均下來,大概也就在7、8度。
這樣低的度數,難怪李白等古代文人總好像是酒量很好了。
2
理性討論:李白的真實酒量
李白的真實酒量到底多少?
鑒於他寫詩向來誇張,我們試著從尚寫實的杜甫詩中找找線索。
杜甫《飲中八仙歌》說:『李白鬥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圖/《古賢詩意圖》《局部》,明代,杜堇繪,紙本墨色,縱28厘米,橫1079.5厘米,現藏故宮博物院。
根據杜甫《飲中八仙歌》創作。
按古代的容量標準來換算:一鬥是12斤左右。
從詩句看,李白喝了一鬥酒後還能創作詩歌,可見不是爛醉,不過既然後來又『酒家眠』了,可見也差不多了,綜合起來估計酒量就在12斤多點。
這裡又有問題了,一次喝12斤酒,即便是7、8度的酒,但撐也能把肚子撐壞。
所以也有人認為這裡的『鬥』絕非裝糧食的『鬥』。
一派認為『鬥』是個特大號的酒杯,與李白的豪邁之氣正好相匹配。
南宋詩人劉過的《沁園春》開頭就說『鬥酒彘肩,風雨渡江,豈不快哉!』這裡『鬥酒彘肩』的典故來自《史記·項羽本紀》。
當時樊噲勇闖鴻門宴,項羽口稱他為壯士,賜與鬥卮酒和生彘肩。
樊噲自然是豪氣幹雲,痛飲鬥卮酒,盡啖生彘肩。
生彘《豬》肩是人很難吃下的東西,鬥卮酒跟它對舉,顯然也是一般人無法喝下的,應該是容量很大。
據學者馬執斌考證,杜甫詩中的『鬥』應就是這種秦漢時期人們常用的飲酒器『鬥卮』的簡稱。
而據出土文物實測,『鬥卮』容量大概跟現今的2升啤酒杯相當。
圖/唐代金酒杯,國家博物館館藏
另一派認為,一鬥也就是一杯而已。
依據是《詩經·大雅·行葦》『酌以大鬥,以祈黃考』。
朱熹註 :『大鬥,柄長三尺』故此,李白喝酒的這個『鬥』極可能就是古人盛酒用的長柄勺子,從出土的青銅鬥看,也就是現在家裡飯勺大小,一鬥也就相當於現在常用的一個玻璃杯。
如果以一杯來論,李白的酒量著實不大,我們又為何總有種他酒量很好的印象呢?
大概無論是《襄陽歌》裡的『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咸陽市上嘆黃犬,何如月下傾金』;還是《月下獨酌四首》中的『三杯通大道 ,一鬥合自然』,李白的詩總帶著豪邁的酒意,而酒意又凸顯了他不畏醉的放達和不羈。
況且,還有在唐皇面前作詩時,使喚高力士為他脫靴、楊貴妃為他磨墨的傳說。
在人們心中,李白再恃才傲物,可能也隻有酒壯人膽之後,才敢如此放肆吧。
圖/《唐明皇招飲李白圖卷》,明,杜大綬,現藏美國波士頓博物館
而作為李白的摯友,杜甫也並不意在記錄李白的酒量,『李白鬥酒詩百篇』抓住的是李白邊飲酒邊長吟不輟的放達形象。
這樣的李白才與我們認知中那個『興酣落筆搖五嶽,詩成笑傲凌滄海』的李白,是相吻合的。
至於李白酒量具體是12斤,還是2升,抑或是一杯,又有什麼關系呢。
3
詩酒盛世 文化自信如何延續
李白浮雲富貴,糞土王侯,又疾惡如仇,崇尚俠義,但最大的理想,還是濟蒼生安社稷。
李白曾以呂尚、張良、諸葛亮、謝安等人自比,頗為自負。
天寶元年,李白被唐玄宗召入長安 ,得意地說:『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圖/《李太白像》,現代,傅抱石,縱137.3厘米,橫68.7厘米,現藏南京博物館。
然而,唐玄宗給李白的供奉翰林隻是個閑職,沒有參政議政的權利。
李白空懷一腔報國熱情,滿腹才華卻無處施展,還處處被排擠。
失望之下,他主動辭請。
玄宗以李白 『非廊廟器 』為由批準了,賜金放還。
天寶三年《744年》,李白滿懷悲憤的心情離開長安,重新踏上了雲遊祖國山河的漫漫旅途。
八年後,公元753年,李白作出千古名篇《將進酒》。
這一時期,李白多次與友人岑勛應邀到嵩山另一好友元丹丘的潁陽山居為客,三人登高飲宴,借酒放歌,以抒發滿腔不平之氣。
《將進酒》中說:『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君莫停』看似在規勸岑元二人,又何嘗不是在說服自己,想要一醉方休。
圖/嵩山夕陽。
李白曾與道士丹元丘攜手遊歷嵩山,訪仙問道。
李白在詩中還寫道:『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
可以相信,要說作《將進酒》時李白喝了多少酒,大概也就是曹植的《名都篇》中說的『我歸宴平樂,美酒鬥十千』最接近李白當時的處境和心情。
李白很顯然在自比曹植的才華和境遇。
據說曹植一心排遣愁懷,於平樂觀置酒宴客,一鬥酒的價值就高達萬錢。
李白則在《將進酒》中有著不亞於曹植的豪氣:『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因此很有理由相信,李白就是想照著曹植的境界喝,徹底地狂浪痛飲。
照這情形估計,得是爛醉了。
以唐代那種米酒的度數,恐怕真得喝上個12斤了。
話說回來,我們可以腦洞一下,李白當年若喝的不是低度數的甜酒,而是喝烈性白酒,會怎樣呢?
也許一下子就醉倒了,又也許我們能看到一個落筆之時更加撼動五嶽的李白。
畢竟郭沫若曾說:當李白醉了的時候,是他最清醒的時候。
不管怎樣,我們應該都不會看到他消愁的頹態。
他與曹植雖都求醉,但一個灑脫不羈,一個抑鬱而亡。
與曹植所處的三國亂世不同,李白所身處的,是中國歷史上最強盛的時代之一,疆域遼闊、民富國強、政治清明,文化開放而包容。
大國的氣度,滋養出文人昂揚自信的精神和奔放的氣度。
他們以這樣的胸襟追求政治功業,無論得意還是失意,都豁然大度,豪情滿懷。
所以,才會在『人生得意須盡歡』的悲嘆之後,又還有『天生我材必有用』和『千金散盡還復來』的自信和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