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一家酒莊參觀,品酒之前,聽到最多的一句就是我們家的酒獲得過某某國際大賽的金獎。
對此,我總是不置可否,因為同樣的說辭,聽多了,就膩了。
不可否認,葡萄酒大賽的舉辦,讓一些新興酒莊有了嶄露頭角的機會,新產品要是獲得了大獎,自然會得到很多酒商的關注。
但是,有比賽的地方就會有輸贏,有戰鬥的機會就必然要分出高下,劍出,則血濺,一方的勝利則是以另一方的倒下作為前提的。
然而,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必勝的戰鬥,也沒有無敵的將軍。
誅顏良斬文醜,過五關斬六將,武神關羽會敗走麥城;唱空城燒赤壁,七擒孟獲六出祁山,孔明一副出師表,如今一看更覺世事滄桑徒生感慨;如今,就算是被譽為『星球最好球員』的詹姆斯也輸給了滿是屌絲的勇士;當你看到上屆世界杯的主辦國,五次大力神杯的獲得者,五星巴西被德國人7:1打成篩網時,你還相信這個世界有所謂的不可能嗎?
『沒有什麼不可能!』耐克其實早就在電視裡告訴你了。
『一切皆有可能!』李寧在聽了耐克的話後表示贊同。
葡萄酒的世界,也是如此。
分出勝負的方式很簡單,盲品。
所謂的黑馬,總是那個從來沒聽過的家夥,從世界的某個角落殺出來,把王者曾經所有的赫赫軍功撞得粉碎,傳世家族的榮耀踐踏得體無完膚。
我們無數次被『巴黎盲品』式的結果所雷倒,屁股一收,菊花一緊,開始在微博微信上哭天搶地,仿佛人生觀、世界觀都崩塌了。
何必呢,其實我們都知道,隻是場遊戲罷了。
我曾經問過貝丹德梭團隊的Jean-Marc Nolant,你說你們一天嘗幾百款酒,如果是今天我們喝的那麼精妙的酒款,你們能把它從一堆濃妝艷抹的葡萄酒中挑出來嗎?
他說,如果是他的話可以,別人他無法保證。
看著我面露驚訝的表情,他說這和評委的經驗以及味覺習慣有關系,很多比賽的評委水平參差不齊,很難保證品嘗結果的一致性。
我仔細想想,似乎也確實如此,盲品存在著諸多的不確定因素。
葡萄酒比賽不像奧運會,所有條件都給的一樣,就算公平。
很多酒的綻放需要一些特定的條件,溫度稍微的變化,醒酒時間的長短,醒酒的方式,甚至是飲者味蕾的疲憊程度和喜好,都會對最後的結果有著重要的影響。
一個評委小組裡面,經過了一個早上,已經品了100款酒,大家都有些疲憊,突然遇到一支組長不喜歡的某類葡萄酒,那麼其他組員再怎麼努力都會在組長的堅持下妥協,因為擔任評委小組組長的,通常是酒行業德高望重的人物。
為了一款鬼才知道是什麼的葡萄酒和大咖爭執,擺明了是件多麼不明智的事情,後面還有100多款酒呢,所以,趕緊的,速速過!
『什麼?
開瓶要醒一個小時?
!溫度要比室溫低兩度?
!大哥,你知不知道我們大賽有幾千瓶酒,這個酒要醒10分鐘,那個酒要40分鐘,你是在玩兒我們呢?
!別說了,都統一提前半個小時開瓶,至於溫度,我不是和你說了,室溫已經是大多數酒的最佳品評溫度!』
好吧,大多數,呵呵。
就這樣,許多平時表現更為精細復雜的酒款卻在評比中不盡如人意。
有時遇到酒莊送獎,一樣的酒款,同樣的比賽,相同的評委,頭兩年一無所獲,突然一下摘得金獎而王者歸來。
我隻能說,這次這款酒總算表現出了應有的水準。
還有酒莊正牌副牌一起送的,結果副牌獲獎無數,而正牌卻總與獎牌無緣。
這好比長跑選手去比百米賽跑,自是自取其辱。
你所謂的層層遞進的花香果香,如凋零玫瑰花般攸然而逝的精妙,很抱歉,4分鐘品不出你40分鐘才展現的精細復雜。
就像川菜的花椒辣椒放多了,突然來一道水煮白菜,你如何能分別其中清湯中雞味兒的鮮美?
嘴巴,隻怕早已麻木了。
所以,業已成名的酒莊早就明白這個道理,悄然而退,不參加任何評比,那些頂級名莊甚至都不會出現在產區的推介會上。
不好意思,老子成名已久,想要見一面,隻能來酒莊拜訪,至於約得上約不上,還要看老子心情好不好,著實玩得是心理遊戲。
你買了幾大張機票,飛躍半個大西洋才得以領略名莊的風采,聽見釀酒師述說數個世界的傳奇,從整齊劃一的發酵罐,轉到規模宏大的地下酒窖,磨磨唧唧耽誤了整整半天時間,才給你來上一小口酒莊的副牌,光這逼格,就足以讓你覺得之前的酒白喝了,唯有此酒,才是世間絕美。
好一口軟刀,割肉不見血!
無獨有偶,去年,國內某名莊宣佈不再參加任何形式的比賽。
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好生厲害!
曾經一枝獨秀,如今群狼共舞,如果不能保證必勝,那麼何必用辛苦打拼回來的聲譽冒險,萬一輸了,倒給他人做了梯子往上爬。
如何不敗?
不參與就不會敗。
不管你們折騰得多熱鬧,反正沒我什麼事兒,坐山觀虎鬥,老哥我已然擁有江湖地位,犯不著擼起袖子和你們小輩摔跤,我贏了,人家說我應該的,我輸了,人家說我老了,不中用了。
所以,比賽這種事,贏過就好。
玩兒的多了,輸多勝少,因為結果就和中國股市的行情一樣,不可預料,令人蛋疼。
法國的名嘴作家貝爾納•畢佛《BernardPivot》在《葡萄酒愛好者詞典》中提到,有一次他請葡萄酒行業泰鬥,波爾多大學釀酒學教授,也是現代釀酒之父埃米爾•佩諾《EmilePeynaud》作嘉賓時,請他在電視機前盲品一瓶1970年的侯伯王《Château Haut-Brion》,心想以他的水準必定口舌生花,結果沒想到大師語出驚人,對這隻波爾多頂級名莊不屑一顧,說木頭味兒過重,相當平庸。
可以想見,結果有多慘烈! 這和史蒂芬•斯皮尤利《StevenSpurrier》的那場『1976巴黎審判』一樣,讓兩人都在酒界受到了審判,辛苦地活了好一陣子。
葡萄酒行業的家夥大多有個毛病,就是不大看得上同行。
舊世界的,看不上新世界的;法國的名莊,看不上美國的新貴;法國學回來的,看不上其他國家的;出國學習的,看不上國內學習的;國內科班出生的,看不上半路出家的;學WSET的,看不上人家學侍酒師的。
何必呢,都是混口飯吃。
結果最後牛逼的,往往都是那些你看不上的。
看到瞧不上的擔任某某大賽評委,心裡就犯嘀咕,就他啊,還不如我呢,論學歷、論經歷、論經驗,他哪兒點比我強了,他選出的酒,還能喝麼?
!於是乎,進一步質疑比賽的含金量和水準。
有涵養的在心裡吐槽,沒耐心的公開大放厥詞,對方反擊,於是,雙方各據一方,支持者劃分陣營,開始撕逼。
等該說的都說完了,累了,休戰,直等到哪個哥們兒閑得蛋疼了,舊話重提,引起一方大放厥詞,另一方反擊,雙方再次站定陣營,繼續撕逼。
酒評家不是神,是人,是人就有主觀喜好,那麼對於同一款酒,不同酒評家就有可能出現截然不同的評價。
圈裡最著名的筆墨大戰莫過於帕克與羅賓遜關於Chateau Pavie 2003年份酒的爭議。
羅賓遜在她的的個人網站上稱這家酒莊的酒『荒唐可笑』,因為『它有令人倒胃口的過度成熟的芳香,波特酒似的甜味。
它更讓人想起晚收的金粉黛(Zinfandel),而不是帶著青綠的波爾多』羅賓遜最後給出的分數是12/20。
而帕克卻對Pavie酒情有獨鐘,自酒莊現任老板Perse先生從1998年掌管酒莊以來,他對Pavie的打分一直很高,甚至出現過滿分。
這次面對羅賓遜的批評,帕克不僅一反常態地在正式酒評刊出前公開發表評論,而且還在自己的個人網站上指責羅賓遜之所以寫出這樣的評語,完全出於對酒莊老板的個人成見。
雙方你來我往,各不相讓,而Pavie也在這些爭議中日漸出名,成為波爾多最富盛名的新派酒王之一。
看著酒標品,同一款酒都會出現分歧,況乎盲品?
再說下去怕是要被口水淹死,今夜就此擱筆。
冰箱取出一支冰啤,望窗外星空璀璨,淺吟低唱: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